浅谈玉雕创作“情绪化”的思考

[日期:2023-07-26] 来源:本站 [字体:大 中 小] 来源:本站
       摘要:在向来注重造型的玉雕创作领域,着重局部效果和情绪的放大,通过局部细描来达到情绪的渲染,用细节的设计和雕刻走出一条特色路,已经成为必然。

  关键词:玉雕创作 局部特写 情绪表达

  传统中国艺术向来讲求“形神兼备”,并且各位先贤通过切身的艺术实践相继给出了可供操作应用的理论,如顾恺之《论画》所强调的“以形写神”,又如王僧虔在《笔意赞》中所言:“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

  具象到玉雕这一艺术门类,“形神兼备”的审美标准依然成立,只是,它天然具有注重造型的偏向,形不仅重要,而且几乎是一个硬性标准,也就导致了历来“重工轻艺”的沉疴,关于“神”的塑造,一直是欠缺的。或者换个角度,如果玉雕的“形”是戴着镣铐跳舞,那么,“神”便是甩开手脚驰骋,可供发挥的空间似乎更大、更有想象力。

  “神”与“情”的关联莫大,这也是我玉雕创作发力的突破口,通过情绪的表现,着重面部和局部的特写,能迅速表明作品的主题,将艺术的张力放大,初见让人过目不忘,观后又禁得起反复咂摸品味。

  玉雕创作“情绪化”的理念实践,并非成熟的,也不尽然是成体系的,但我相信它会成为一个求新求变的方向,所以便结合个人的一些创作经历分享给大家,以期抛砖引玉,如若能对玉文化的发展有所助益,那真是善莫大焉。

  一、情由相显——人物面部成为视觉中心

  相由心生,情由相显。塑造“精神”和“情绪”,自然难度极大,因为我们表现的是“虚”的东西,他们虽然存在,却不像物体实在可感。好在世间万物不过是虚实相生,“虚”的“情绪”和“精神”,也需要依凭“实”的“物相”和“面相”展现出来。所以,如果要表现它们,将人物和动物的面部、头部作为视觉的重心,一般都能收到不错的效果。

  事实上,人物造像是非常讲究仪轨的,佛造像即为典型,但我依然决定在作品《法喜》和《传承》上作出一点尝试。开初便打破了比例上的协调,如摄影中的特写一般,把人物的面部作为中心进行关注和提取,最后定格。这种局部的放大,反而引发大家的好奇心,留给大家巨大的想象空间。

  更为重要的是,放大的局部打破了常规的配比,给人带来了新的视觉语言,那一瞬间引发的视觉冲击力也是足够震撼人心的。

  比如作品《法喜》的老者笑容中透露着深邃,传达出道法的玄妙,这种情绪的把握显然远比“八卦”和“道”字来得具体形象,亲切可感。因为不抽象,所以让人容易感同身受。

  作品《传承》也是如此。长者表情是严肃中充满欣喜,幼者却不尽然,情绪一派天真灿烂,没有任何掩饰。角色不同,情绪不同,却正好表达出传承的精义:长者智慧而深沉,幼者懵懂而活力,但传承的美好和希望却是跃然玉上的。这种戏剧化处理,让作品可以阐发的空间更大,耐人寻味。

《法喜》



《传承》

  二、感同身受——作品情绪与观者情绪的感染、沟通

  《法喜》和《传承》这两件作品的重心其实都体现在对人物内心层面的关注。毋庸置疑,这是比造型更高一阶的境界。

  只有情绪能够影响情绪、感染情绪,人类天然具有共情的能力,一件人物题材的作品如果观者不能回馈以相应的情绪,那一定是不够,甚至说失败的。

  玉雕文化发展数千年,历经神玉、王玉、民玉各个时期,很明显,前两个阶段对于情绪和精神的表达是偏于程式化的,尤其对于玉雕创作者而言,更是毫无自我发挥的空间。也可能是延续了前两个文化的惯性,哪怕到了民玉阶段,理应百花齐放,玉雕文化却出人意料且脚步一致地向吉祥文化靠拢,对于口彩的表现由此成为当代玉雕的滥觞。

  这些应该成为玉雕创作的全部吗?显然不是。一时代有一时代的使命,尽管历史的“文化无意识”会浸润影响到我们的所思所想,但新时代终究会假我们之手留下痕迹,就像我们现在回过头去看唐、宋、元、明、清各代,艺术风格传承有序,但差异却也无比清晰。

  念及此,我也就愈发坚定,决意从历史的因循中跳脱出来,将玉雕的精神内涵加以扩充,将人物题材的情绪加以丰富,让每一件作品至少能够真实表达出我个人的思想。尤其是在面对重复的题材时,我会结合玉料的差异去调整一些细节,从而使作品整体气质发生改变。

  很多人对当代玉雕是缺乏了解的,甚至把这些作品与古董文物混为一谈。问题出在了哪里?关键在于太多作品没有呈现出鲜明的情绪、鲜活的生命色彩,无论怎么创作,它们呈现出来的,自然都是呆板的旧味,虽然旧味并不一定是不好。

  越是情绪化的作品,越是作者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思考的作品,越是能够在当下的现实生活中找到知音,让观者们忘却艺术形式、载体,真正和作品的精神对话,从而触动自己的内心。

  甚至,它们还能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在未来的某个顷刻,和同频共振的灵魂相遇。我们之所以能在逛博物馆的时候,和其中的某些作品心相惜,其实也是这个道理。

  当下,玉雕创作的创新举步维艰,创作者必须要坚信,你对作品付出了情绪,自然也会收获情绪,你对作品灌注了精神,同样也会受到精神的回响。这实在应该成为每个创作者的目标,一言以蔽之,唯有“真情得人心”!

  三、管中窥豹——造型的简洁与细节的放大

  梳理我个人的创作,有一条非常清晰的脉络,那便是:表面上看似传统,实际却并非如此,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和传统的明清玉雕风格并不一样。比如明清总体风格是注重写实和繁复表现,而我作品的风格还是以简约为主,纯写实的并不多。并且,最大的不同还在于,尽管写实,尽管繁复,它们绝对是局部的表现,所以并不让人觉得琐碎。

《忠义》


《修之道》


  作品《忠义》和《修之道》很具有说服力。两者形象上都有传统题材的元素存在,但没有人会将其当作传统风格来对待。一方面,这种以俏色勾勒形象的手法在古代绝少出现,这是时代审美所留下的特殊印记,暂且不论。另一方面,关公的形象和佛祖的形象也并非延续传统的范式。

  关公并非刻意去强化他严肃的神态,更没有刻画他高大全的形体。但是关公强烈的面部特征还在,最为重要的是中正的面庞、棱角分明的轮廓都显示着他的凛然之气,他依旧是忠义的化身。

  佛家弟子求道也并不是传统意义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姿态的改变,情态的改变,乃至于面目的完全模糊,使得“仙气”得以最大程度的削减,反而将尘世人情烘托得更加突出,足可以引申到我们每一个人。这里面佛祖以衣袖和莲花相组合的形象出现,造就的效果同样如此。

  我的创作中,外形和内在已经完全不可分割,两者事实上是融为一体的。因为我们很轻易便会发现,即便外形的新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但这种新的造就,恰恰还是通过面部情绪的展开为主,并没有偏离“放大情绪”的核心要旨。或者直白点说,正是因为放大情绪,才造就了新,造就了陌生感。这很好解释,“情绪”表现在面部就是具体的“形”,表现在思想中就是抽象的“神”“意”。

  四、心有灵犀——玉的情绪与主题的情绪

  基于“情绪化”思路的指导,我的作品几乎都是随形件,完全根据料的形状。理由很简单,我并不想在造型上夺人眼球,或者至少从未动过通过造型去夺人眼球的妄念,自己的情绪足够充沛,精神自足,创作就没有局限。

  作为玉雕创作者,玉不能言我代语,似乎我们早已经习惯了充当美玉的“代言人”,可我脑海里还是情不自禁地冒出了奇怪的念头:创作者有情绪,那么,玉石自己有情绪吗?

  世界上没有两块相同的叶子,这句话换用到玉石上尤其是和田玉子料上,基本也是成立的。那便意味着,每一块玉石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如同人一般,有它的使命和天赋,它也是有生命的。这样的论调多少带点玄学色彩,但当我们看到儒家的玉德论之后,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玉石有“五德”还是“十一德”的争论直到现在依然无法尘埃落定,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施加于玉石身上的人格化譬喻完全是结合了玉石实际的特质,并非空穴来风。以“五德”为例,仁、义、智、勇、洁当然是精神,可哪一个精神不是活生生情绪的体现!

  章鸿钊同样也说过“首德次符”的论调,这似乎更加坐实了,玉雕界推崇的“因材施艺”其实不仅仅要关注玉石本身的材质属性,还要关注它的道德属性也就是精神属性,甚至可以说是情绪价值。

  有且只有创作者意识到玉石的“情绪”,明晰自己的“情绪”,两者的情绪相匹配而不是拧巴和错位,才能激发出这件作品本身精绝的艺术魅力。

  不少创作者都会有无数解读玉料的切身体验,而我对情绪化更加关注。我时常觉得,玉料的礓石部分很有可能是它悲壮、激烈、怀旧情绪的征象;玉雕的红皮又有可能是它喜悦、羞赧情绪的表达。基于情绪的体味,我会仔细研判,匹配适当的主题,再通过局部放大和面部凸显的技法去验证,这样完整的创作过程,无论何时,都是让我欣悦和难忘的。

  五、潜移默化——文化基因成就创新

  从艺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是什么原因造就了我会以情绪、精神为发力点呢?这可能和苏州玉雕文气的一面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也有可能是在和我从小濡染的文化基因遥相呼应。

  苏州在文艺上的成就是世所共知的,尤其是书画对玉雕的影响不可避免。和其他地方相较而言,苏邦玉雕也具有浓厚的文化味道,长久浸润在这种氛围中不可能不受到影响。但文化的影响也可以具体通过各种形式展开,对于他人而言,他们所能感知到的文化,可能是充满文化意味的题材和外在,比如仿古和山水画卷等。在我这里,看重的是文人所追求的精神境界,对自由、性灵、情绪的畅快抒发。

  再者,我生于安徽桐城,又与桐城派文学大家方苞同宗,研究了解过桐城派的文学主张。文艺同根,书画同源,中国的文艺门类在某种程度上是几近相通的,了解彼此一定会对创作具有启发意义。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我后来还将“性灵”的思想加入进来,不过分强调理性的求证,而是上升到对于整个人性的展现。

  发展久远的玉雕艺术,生产过无数技艺巧夺天工的器物,趋近完美的造型不得不令我们惊叹。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情绪派”的创作也是一种思路,可以让我们重新回到艺术的本源,去对精神和心理层面的东西进行表达与找寻,以平实的姿态实现玉和人之间的沟通,反而会开拓玉雕今后发展的空间。

  参考文献:

  【1】瞿利军.流风回雪——苏州玉雕创作与审美: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2】朱良志.曲院风荷——中国艺术论十讲:中华书局,2014

  【3】李惠东.佛陀的容颜:漓江出版社,2020

  作者简介:

  方红根,高级工艺美术师,苏州民间工艺家。生于80年代,安徽桐城人,2000年开始学习玉雕技艺,积累了扎实的玉雕基本功。2007年于上海、苏州等地学习玉雕技艺,在海派、苏派玉雕中汲取精华,玉雕技艺和艺术修养突飞猛进,2010年于苏州成立方红根玉雕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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