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象牙浅刻；微刻；工艺美术；非物质文化遗产；替代材料
一、引言
象牙浅刻（常州象牙浅刻），是指在象牙表面以特制刀具进行浅层刻画的艺术形式。它不同于立体圆雕和深浅浮雕，其刻痕极浅，甚至需借光折射方能清晰显现，追求的是一种含蓄、雅致、耐人寻味的艺术效果。此技艺滥觞于中国新石器时代，成熟于明清，至清代中期，在广东、江苏等地已形成鲜明的地域风格。清代宫廷造办处更是汇集了全国顶尖的工匠，将这门技艺推向高峰。正如工艺史学者田自秉在《中国工艺美术史》中所指出的：“明清象牙雕刻，技艺臻于极致，其中浅刻与微刻，将书画艺术与雕刻工艺完美结合，成为文人雅士案头清玩之上品。” [1] 这一论述精准地定位了象牙浅刻在工艺美术史上的价值。本文将从技术性视角出发，对这一濒危技艺进行系统性记录与分析。
二、象牙浅刻的核心工艺流程解析
象牙浅刻的完成，依赖于一套严谨而精密的工艺流程，每一步都对最终作品的成败起着决定性作用。
1 .材料的选择与预处理
传统象牙浅刻首选非洲象牙或亚洲象牙的牙心料，因其结构致密、纹理细腻、色泽温润，易于奏刀且不易崩裂。在对材料物理特性的研究中，《中国传统工艺全集·象牙雕刻》一卷详细记载：“优质象牙料具备良好的韧性与适当的硬度，其横截面可见由牙髓腔向外辐射的‘勒兹纹’，这是鉴别真伪与判断走刀方向的重要依据。” [2]
材料的预处理至关重要。新获得的象牙料需经过长期的“去性”处理，即通过自然阴干，稳定其内部应力，防止日后开裂。雕刻前，需将象牙切割、打磨成所需的板片或器型表面，并经过多道由粗到细的砂纸抛光，直至达到光洁如镜的“地子”，为浅刻提供一个完美的基底。
2. 工具的制备与特性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象牙浅刻的工具极具特色，多为艺人根据自身习惯亲手制作或改制。
· 刻刀：核心工具是各种规格的“锋钢刻刀”。刀头形状多样，包括钩刀、斜口刀等。钩刀用于刻小字或粗线；斜口刀利于刻画细节和铲削平面。“微刻之刀，非寻常利器。其刃口角度、钢火韧性，乃至刀杆的粗细长短，皆需与执刀者的手劲、呼吸相契合，方能在毫厘之间行云流水。”** [3]
· 辅助工具：用于放大观察的放大镜或显微镜（现代多用）、画稿用的狼毫笔和松烟墨。
3 .起稿与落刀
起稿通常有两种方式：一是直接在象牙表面用极淡的墨线勾勒画稿或书写文字；二是对于构图复杂的作品，会先在纸上精心设计，再通过“过稿”方式将图案拓印到象牙表面。
落刀是技艺的核心。执刀方式以指、腕发力，运刀讲究“稳、准、匀、轻”。
· 刀法解析：
（1） 勾：用斜口刀沿着墨线外侧进行勾勒，确定物象轮廓。
（2） 皴：借鉴中国画的“皴法”，用各种形态的短促线条表现山石、树皮的纹理和质感，如披麻皴、斧劈皴等。
（3） 擦：以刀身侧锋在表面轻轻刮擦，产生朦胧的明暗过渡效果。
（4） 点：通过控制刀尖的起落，形成疏密有致的点，常用于表现苔点或渲染气氛。
（5） 丝：专门用于表现鸟兽毛发的技法，要求线条细密、流畅、富有弹性，每一根毛发的走向都需符合生理结构。
整个雕刻过程要求一气呵成，因为任何微小的失误在放大镜下都会被无限放大。这要求艺人不仅要有超凡的技艺，更需有极佳的专注力。
4. 后期处理
刻画完成后，会根据需要在刻痕中“填色”。传统方法是用中国画颜料或墨汁擦拭刻痕，待干后再小心擦去表面残留，使色彩仅存于凹线之内，画面顿时清晰醒目，更具表现力。
三、象牙浅刻的艺术特征：“刀笔相生”的意境美
象牙浅刻的艺术魅力，在于其超越了单纯的工艺复制，达到了“刀笔相生”的艺术境界。
首先，它以刀代笔，再现笔墨神韵。高明的篆刻艺人，能够通过刀法的轻重、疾徐、顿挫，完美再现中国书画中用笔的提、按、转、折。刻出的线条不仅有其形，更有其骨力与神采。艺术理论家张道一在《美术鉴赏》中评价：“高水平的浅刻，观者所欣赏的已非所刻之内容，而是那根‘线’本身所蕴含的节奏与生命力，这是工具媒介转换后产生的新的审美价值。” [4]
其次，它计白当黑，营造空灵意境。 浅刻艺术极大地利用了“留白”。光洁的象牙质地与纤细的刻线形成强烈对比，虚实相生。刻痕在光线变化下时隐时现，赋予了作品一种含蓄、内敛的审美特质，引导观者进行想象和再创造，这与传统中国画所追求的“意境”美学一脉相承。
四、当代困境与转型之路
随着全球保护濒危物种意识的觉醒，《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全面禁止了象牙及其制品的国际贸易。中国也于2017年底全面停止了商业性象牙加工销售。这一举措对象牙浅刻这项依赖特定材料的传统技艺带来了生存危机。
在此背景下，技艺的传承必须寻求转型。正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专家刘锡诚所强调：“保护非遗，核心是保护其核心技艺与蕴含的文化基因，而非固守某种特定材料。在遵守国际公约的前提下，引导传统技艺向合法、可持续的新材料转型，是使其重获生机的必由之路。” [5]
目前，成功的转型实践已见成效：
1. 材料替代：许多工艺师开始使用猛犸象牙（属于古生物化石，交易合法）、河马牙、象牙果（一种植物果实）、牛骨等作为替代品。其中，猛犸象牙的质地、色泽与现代象牙最为接近，已成为主流替代材料。
2. 技艺传承：将象牙浅刻的核心刀法、构图理念与审美体系，应用于新的载体之上。这不仅是技艺的延续，更是一种艺术的再创造。例如，在猛犸象牙上进行创作，其作品在艺术价值上与原象牙制品并无二致。
五、结论
象牙浅刻（常州象牙浅刻）是一门凝聚了数代匠人智慧与心血的精微技艺。它以其独特的工具、严谨的流程和“刀笔相生”的艺术理念，在中国工艺美术史上写下了璀璨的一页。尽管因环境保护的迫切需求，其原生材料已被禁用，但这并不意味着技艺的终结。相反，这正是一个契机，促使我们去思考如何更本质地继承与发展传统工艺的精髓。通过积极拥抱合法替代材料，并将核心技艺体系完整地传承下去，象牙浅刻这门古老的艺术完全能够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继续以其独特的魅力，诉说东方美学的永恒故事。
参考文献
[1] 田自秉. 中国工艺美术史[M]. 上海：东方出版中心， 2010年
[2]杨伯达. 中国传统工艺全集·象牙雕刻[M]. 郑州： 大象出版社， 2005年
[3]陈琦. 象牙微刻技艺的“刀感”与“心法”[J]. 中国工艺美术， 2008年
[4]张道一. 美术鉴赏[M]. 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6年
[5]刘锡诚. 非物质文化遗产：理论与实践[M]. 北京： 学苑出版社， 2009年
作者：张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