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扇骨形式自古至今多不胜数,无论以扇骨配扇面或以扇面配扇骨,都可称其为一种“经营”。 折扇的主题通常由一幅主题鲜明的扇面引发,继而请书家配以相应的诗文,再进行选择或定制配搭的扇骨材质、形式。扇骨上镌刻的图案、诗文与扇面的书画内容息息相关。这就使整把扇子拥有了超越形式之外的力量,寄托了作者的追求和情操。
【关键词】 扇骨 扇面 协调
折扇之风吹自宋代,犹如洛阳牡丹的沉醉,几百年来不曾苏醒。谁叫苏州城有着泼天的富贵、有沉甸甸的物作底子,端的又是诗礼簪缨之族的做派。“宋人用折叠扇,以蒸竹为骨,夹以绫罗,贵家或以象牙为骨,饰以金银。”尽管《长物志·器具》说它“纸敝墨渝,不堪怀袖”。明代制骨、制面高手如云,而吴门画家们乐于以良材美质承载诗、书、画、印,一次过程如一场仪式,成果富于戏剧性,却有分寸,挥霍而又节制,最终实现了物尽其用的最佳形式。这扇骨本身和扇面故事中有着打成一片的气氛,甚至可以想象出文人画家与制作者共同谋划的情形。文徵明“非方扇、蒋骨不书”,就是因为当时方氏扇面、蒋氏扇骨举世无双。
那是只属于那个时代的气质,如螺钿精微的光华。到今天,及无限未知的将来,使折扇真正达到永恒品质的,仍是一种物质对想象的实现、现实对梦想的重塑,彼此渗透、涌动而生出花落无痕、行云流水的情绪。文人与制作者微妙的分工,诸种合力的支撑,形式和内容的无懈可击,最终生发了看似随意而又独具一格的意趣。
一、折扇扇面与扇骨形式上的协调性
扇骨形式自古至今多不胜数,无论以扇骨配扇面或以扇面配扇骨,都可称其为一种“经营”。璞玉浑金固然是美的,但美亦是可以控制而得的——对整体和细节、内容与形式的控制。各种要素互相牵制,却始终一气贯通。通过塑造物质再现幻想的前提是一项技术,收放自如的背后其实都是一丝不苟的控制,不动声色的重复中,却往往千钧一发。
扇骨颜色要与扇面墨色相呼应,用色及用色的深浅直接决定了扇骨与扇面的搭配是否妥帖。山水扇面配扇骨除了玉竹,还可选用梅箓、棕竹等材料,制成古方、挑蹬方的形式,或刻画、或刻书。阴刻含蓄,而留青竹刻则更显林木、山石、屋宇的苍茫浑厚。
这把《绝顶揽胜》①,要不是“大风堂”的款,真要让人以为这是一把清代的扇子。扇骨上潇洒的阴刻书法,将人的视线带入扇面奇崛的悬崖,临风飒飒的诗人;另一山头是乖僻的松,两者互相印证着画家的心意,远山浑莽,令人遐想。这把扇子还说明了,技巧之外的美还须交给时间,等待那一层褐色浸润骨子。物之光华往往如此,只有隔了若干岁月底色的沉淀,才更多地引人怀想。
沙曼翁的《戴禺题赏茶诗》②,洒金的扇面,配以洒金的乌木漆边扇骨,给人以沉静而绚烂之感,正如诗中所描绘的——绿荫闲庭,泉带落花,卧听黄螽。张寒月的印章扇面,阴文阳文错落的布置十分讲究,更出彩的是扇骨也进行了块面化的分割,数法皆备,浮雕篆文与阴刻铭文的组合,形成了蔚为大观的场面。
工笔画扇面用色往往清淡文雅,配浅色玉竹或湘妃竹为好。尺寸不宜过大,才显得秀气精巧。如吴晓的《清风》③,古雅明艳,流丽婉转,玉竹扇骨上两条青丝,竹肌映现玉带,如唐人李贺笔下“曲沼芙蓉波,腰围白玉冷”。扇面色泽古艳,花头已呈水色,墨绿的叶枯出了洞眼,蓬勃的生机却从鸟儿的眸子和花柄上的小虫传递出来。
另外也可能出现一种极端而特殊的形式,即对比,扇骨颜色与扇面墨色产生强烈的对比,但整体却是得体、适宜的。有时这种形式使得一把扇子同时具有轻与重的秉性,各自去往相反的方向,破与立两种分裂的品质,视觉上呈现了阴阳力量的此消彼长,内敛又喧哗、沉默而自得,最终因技术上的别致而完胜。如陆润庠书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节录④,金地扇面,十分贴合象牙大骨,小骨却是采用的紫檀木,成就了阴阳,更将整体意气由扇面书法流泻而下。
奇异的形式甚至可能弥补内容上的不足。历来扇骨镶刻花样极多,如镶嵌金银丝图案的,本是为显其繁华金贵,却出其不意而达到一种碰撞,木竹与金属谁说一定是相克呢,它们的色泽、线条和温度历经岁月越发成熟绝色,随时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蝶变。
二、折扇扇面与扇骨内容上的协调性
工匠手艺与艺术之间的距离须由诗与画去完成填满。这时,主题的升华成了决定因素,技术退居其次。在完善的技艺中,刻意营造的起因、动机全部被隐喻了、舍弃了,留下的只有韵味和气象。
折扇的主题通常由一幅主题鲜明的扇面引发,继而请书家配以相应的诗文,再进行选择或定制配搭的扇骨材质、形式。扇骨上若须镌刻,那么所刻图案、诗文也应与扇面的书画内容息息相关。整个过程极具象征性,最终回到主人手里的折扇,拥有了超越形式之外的力量,寄托着他的追求和情操,最终完成他自己,如蝉蜕壳。
这把古方的出现源自一首诗——笔者的《庚寅秋分过西山涵碧坞》:烟稀人罕处,晓雾抹长林。古道闲从隐,新藤肃壁簪。疏云拂秋过,淡旭着春侵。旧梦曾经宿,原来涵碧禽?特意选定了原生竹材,以古方的形式,纤美如鹤,触之如玉,简括到极致而流动清光。扇骨出自制扇大师曹小弟。扇骨上书的便是这首诗,顾逸的笔法豁达、飘忽入云。夏回又依诗意画了一只鹅,立于拔高累累重叠的山石,睥睨着众生,一种随时要转身离去的姿态,李宗贤的留青竹刻,每一刀都解人意,举重若轻,有种呼之欲出的活气,面与线、光与影错落时的超凡脱俗。
扇骨如此气象万千,是手曾触碰过的。心之景象,何尝未付诸笔端的诗意?所有的色相都放手而去,空白的扇面在等待,等待揭开压轴戏的帷幕。沈劼一向长于以明润的墨色再现乡村,是敦厚的、是反复确认的桃源。这幅用笔简率拙朴,耐人寻味。近处的山石坡岸与枒槎的树,重重叠叠,骤观似杂沓一片,仔细推敲则远近浓淡自有层次,是分组分层画成,毫不紊乱。中景的雾气连着远景的云气,路都被吞没了,何况群山与村庄,樵夫的背影隐约可见,一副多么熟稔的气定神闲。至此,大抵明白诗中所言“旧梦”的所在了。画家最后寄语:“清逸闲放……”可称得上是知己语也。每一把扇子都是一次幽微的心路历程,油然而生的情绪,不得不发。
优秀的艺人往往是,看一眼扇骨,看一眼画,就已经知道要拿什么去配它,轻车熟路。艺人们又往往是执拗的,非它不可,加上经验及规律告诫着我们,什么是完善的布局、比例、色彩和形状。然而,最完美的满月难得,弦月是尖锐的,模棱两可的,却依然有其长处。这之中过程的意义终究大于扇子本身,这意义发生于过去,存在于现在,更在于将来。
参考文献:
①《吴下清风》,魏本雄编著,2010年10月版,江苏美术出版社,第39页
② 同上,第68页
③ 同上,第245页
④ 同上,第21页
作者简介:
张良 ,男,1963年生于苏州。苏州市工艺美术大师 ,高级工艺美术师。苏州市工艺美术学会苏扇专业委员会副会长。苏州苏扇博物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