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苏州舟山被誉为中国核雕产业集聚区之一。但是,当资本和权力越来越深地介入时,舟山的核雕却变得不知所措起来。本文对舟山核雕手艺商业变迁后产生的种种现象,从苏工遁迹、拜师学艺、物件与情感、抄袭成风等方面的问题,进行了认真思考,并提出了建议。
关键词: 苏工 核雕手艺 商业变迁 思考
一直以来,苏州舟山被誉为中国核雕产业集聚区之一。这里有数量庞大的艺人、随处可见的作坊,以及各式商铺。这个太湖之畔普通的村庄,因为艺术家们的聚集,变成了中国社会一个罕见的自发形成的当代艺术群落,并且为当地政府和农民都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但是,当资本和权力越来越深地介入时,舟山的核雕却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十年前的舟山村,还是一个江南普通的小村庄,房屋自建自搭,逼仄的几条弄堂是村里通往外界路径,进出的村民随顺散漫地凭着手艺讨生活,简简单单,祖祖辈辈,过着慵懒且平淡的无争生活。
现在,这里却变成了享誉中外的工艺区,虽不能人人成为艺术家或大师,但成为大腕或大款还是机会很多的。2000多名农民转型为核雕艺人而拥挤于此,推动了舟山的房产业,每间每年逾30000元,甚至每桌(操作台)年可收3000元。当然,这些收入无法与核雕相比,近年核雕的年交易额超过几个亿元,百万富翁已不足为奇。
2013年,沉寂的舟山开始了改造,当自然遇到人为,当非遗保护项目遇到商业炒作,当传统工艺遇到旅游开发,原生态的村子就不再安然了,舟山村一下成了拜金的热土。当拜金这只“看不见的手”悄然而至时,舟山的土壤似乎无法再支撑起纯粹的艺术理想,再也难觅纯原创、纯手工、纯刀功的“苏工”了。现今一走进舟山,到处是“行货”,只见罗汉脸谱元素的堆砌,照葫芦画瓢,难见独到的创意。“山寨”前人经典的行经在舟山大家感觉良好,理直气壮地“啃老”攒钱。这并不奇怪,当产业成了当下的主角,原创就自然逊位了。
今天,在文化传承表面看似相当热闹,市场不小,人气亦可,但“苏工”本身的概念和影响却在潜移默化的削弱和淡化。唯有可怜的几个人,紧握着刻刀,守望着原创,孤立无援地彰显着“苏工”的智慧。
一、苏工由来与苏工遁迹
苏工,是一种完全依赖于手艺人的匠心独运和娴熟高超绝技的概称。“苏工”的表象是奢侈的化境,实质却是人格的合成。
要了解苏工,我认为在玩物或摆饰的红木小件中,最能呈显做工细巧、造型讲究、文化厚重、细腻美观、玲珑精雅等特色。所以,历史上的“苏工”一直是宫廷、贵族、豪门以及文人雅士的专属奢侈品。
到了我们这个时代,前所未有的文化生产规模和文化消费能力,带给了人们太多的物件,但能享受手艺之奢侈的物与人反而少了。对于“苏工”来说,是件撼事,因为“苏工”畏惧喧嚣与浮华,一旦遭遇喧嚣与浮华,那种悠然而精致的审美感受,那种通向尘世之外、历史之外、时间与空间之外的奢侈意识,就荡然无存了。
“殷派”曾是核雕中的一门保留“苏工”特色的技能程式。
在“香山圈里”的舟山村,是“苏工”的重地,在明代以象牙雕刻闻名,在当代则以橄榄核雕而名声鹊起。在清朝末民国初,舟山人殷福根在上海老城皇庙开设雕刻坊的“永兴斋”,是舟山核雕的摇篮。他招收了儿子殷荣生及同村的钟年福、须吟笙为徒,那时候的师父都明白“猫教老虎”的故事,故一般比较保守,不可能把最关键的东西全教出来。尽管学徒在三年或五年后可满师,但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过去手艺都是“世袭”,技术交流封闭在家庭的小单元之中,被视为命根子。一门手艺可以养家糊口,一门手艺也可形成一个行业、行会、行帮,故“艺不外传”、“艺不传女”,一些艺人宁愿把高超的技艺带入坟墓,也不能传给非家庭成员的弟子,哪怕有继承能力却是血缘之外的徒弟也无可奈何。所以,后来成为当代核雕泰斗的钟年福,在学徒期间其雕刻手艺都是靠“偷”,潜心观察,用心铭记,然后领悟“殷派”的要端。
二、拜师学艺与修行
现在的学艺环境,应该说是前所未有的。国家政策的关注,高等教育的支持,前辈师长的引领,行业协会的管理……使他们拥有了更自由的生存环境和更丰富的表达方式。然而,信息社会的庞杂带来的是青年一代精神共同体的缺失,无序与茫然,心灵没有集合地。他们有比前辈更好的物质条件,却缺少了“苏工”精气神的淡定。
同样是传统的拜师学艺,其师傅带徒弟的结果,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往往是师傅可能还知其然,徒弟就往往不知其所以然了。譬如周建明,承“殷派”一脉,广采博收,形成了自已强烈的“周氏核雕”风格,不愧为“苏工”第一大家。但他的个别徒弟,自己创见少,惟依样画葫芦,学成自立门户后,便抢师傅的饭碗,严重的假冒师傅作品,欺世盗名。为此,周建明为维护收藏人的利益及自身品牌的声誉,每年需50%的精力用于打假,心力交瘁。这种事在过去是新闻,在当下则是旧闻,见怪不怪了。
所以,曾经是徒弟的周建明,至今仍怀念着昔年拜师学艺的旧事——人格的修行。
那时,徒弟学艺一般分“门里的”和“门外的”两种。门外的简单,食宿不在师父家,仅是白天跟着师父学。门里的,就是正式弟子,一般年纪很小就来拜师,要有中间的保人,向师父介绍孩子的人品、性情。但不管何种形式,那个时候是很看重弟子品性的,人笨一点,能力差一点,倒在其次,主要是为了防止将来在行业内出现各种各样的恶性行为。所以,学艺过程,其实是个“成人”的过程,
人、技、物之间有一种良性制约。就是物的背后是技,技的背后是人,人的背后是心,心是人格。
三、物件与情感
物的文化史隐藏着生命活动的信息,即手艺。
人们之所以喜欢手艺,是因为都会了解到手艺的最后为的是取悦自己。天工开物,假借人手,一个人在灯光下,执刀刻印在核子上,核子上便有了人的性格、遭遇、修养、技巧、慧心、神思,这些因素综合外化就变成了有形的物。
这些物都是有体温的,甚至有着生命的脉动。过去艺人的作品,在制作过程中虽然特别讲究技艺的程式化,可呈现出来的结果,却充满了个性化。这里面是存在一个感情的问题,就是敬业的精神,这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性情。手艺中为什么会寄存感情呢?就是物,它串接起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像吴地的女红,妻子给丈夫的,母亲给孩子的,既是自己制做的生活用品,也在表情达意。所以,凡纯手工的物件,都是情感的载体。
其一是真诚。无论是泥水匠,木匠、铁匠,还是裁缝、绣娘、雕花匠,都靠职业道德的约束来讨生活。过去手工艺最讲究的就是诚信,假冒伪劣与之无关。有人说是因为过去人工不值钱,我觉得不对。过去人们的生活圈子相对都比较小,张三、李四,大家彼此都很熟识,一般手艺人也是大家伙儿的亲戚或者邻居,谁去骗人呢?这样的环境,艺人一旦有了德操,物件就成了品性的文化符号,手艺人也就成了乡镇里的品德形象。所以,我喜爱收藏纯手工的物件,技艺中处处留存着坦诚,这种坦诚是敬业是关键,如此才能把事情做好。
其二就是手艺。什么是手艺?我一直认为手艺就是:心手交融。手艺不仅只为生存而去讨生活,更多是因为手艺是一种发自内心地对事物的好感。手艺和我们现在生活中的机器雕刻有点不一样,手艺是个体化、经验化的,经年累月、世代积累的。
每一种手艺,都会在实践中不断得以修正、以趋向合理、实用、得体。其传承得越久,其间承载的人的思想、情感、智慧、技术、风俗就越丰厚。手艺越熟练,技巧就会显得单纯、质朴、节制、稳重而平静,没有霸气而不带挑逗之欲,会与自然法则契合,与人性本色契合。
遗憾的是,机械的介入,是不需要这样东西的。当机械化替代了手工艺,物件就缺憾了“情感”,程式化与高精度的产出,不见了人工的差异时,人在手指间的焦虑就缺失了,那种期盼,那种惆怅,以及完工以后的雀跃,或者在喜悦的时候忍不住泪流满面……现在,面临数字化技术,那些场景与“情感”都被压缩了,被屏蔽了。
我们经常会有这种感受,在把玩陆小琴、夏栋、任敏华、马金华、帅道富、李晓春、陈亮等年轻一代的“苏工”作品时,闭目塞听就能感应到平滑的起伏,如丝绸的折皱,让人的内心猛然间会变得很柔软。尽管把玩的人不可能因此改变生活,但人需要它,它会间接地影响人,感知久违失约的心灵游戏。换句话说,如果人失缺了手艺,那他的内心会多么坚硬,多么孤寂,其心灵感觉一定是粗糙的。
四、对“抄袭”的思考
相比于雕刻(犀牛角雕、象牙雕、竹木雕、玉雕、砖雕等),舟山当下核雕代表着一个品种的最高水准,但也要看到,舟山人往往是出了一件好作品后,便很难再上一个台阶,他们的成名作让人充满期待,可从那以后,他们几乎不再进步了。不是舟山人不努力,而是不良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抑制了他们的进步,他们以为自己“抄袭”因而成功,便刻意夸张自己的惰性,甚至以排斥创新为荣,结果,他们与“苏工”的距离越来越远。随着祖辈的纯手工艺的渐渐被忽略遗忘,电动机械的取而代之,虚伪、装腔、生硬等等弊端将日益凸显出来。
对于抄袭,我们不能一棒打死,而要去究其原因。在核雕这行来说,抄袭其实分两种;一种是借鉴,就是在其基础上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在原作品上创新和修复,使其达到最完美的视觉效果和产品效益,尽管原作者不是你,但是每个设计的产品都需要有人来完美,就像产品的升级换代。百年前诞生的“殷派罗汉头”到现在,就是经过钟年福、须吟笙、殷荣生的“抄袭”而升华,优化,我个人认为这是一种良性的传承,因为起码他们知道这个产品还有哪些不足,还能够将它的更好一面呈现出来,这个对于原作者也是个尊重和学习。
另外一种就是赤裸裸的照搬,不作任何添加,甚至冒名顶替,这种粗暴的抄袭是对原作者深深的挑衅!在舟山,对于这种“抄袭”,有人对其深恶痛绝,有人对它避若蛇蝎,有人对它大加褒奖,但不管怎样,“抄袭”还是存在村头巷尾。虽然“抄袭”是一个颇有争议的话题,是绝对的窃取行为,但因完全照抄他人作品和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其形式或内容的行为模糊性,造成了执法工作的难度,所谓的知识产权及著作版权在舟山村变得苍白无力。于是,“抄袭”现象也就愈来愈严重,从小学徒到大师傅,从违背道德的抄袭,到了违反法律的抄袭,可以说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虽然现在政府相关部门介入,但除了对原创作品登记备案的“纸上谈兵”外,“抄袭”现象还是如漏网之鱼,挑战着法律,“抄袭”成了不该习惯的习惯。
不管如何,如今的舟山村却是象征着产业的一条街,轰轰烈烈地兜卖着核雕玩意,生意火爆,如火如荼地真真假假地“弘扬着非物质文化遗产”。走入这个村的人大都是有敬畏感的,敬的是这处历史悠久的雕刻重地的架式与作派;畏的是高不可攀价格及辨别真伪的火眼金睛。我不敢预测苏州核雕的未来会怎么发展。我觉得在这种科技发展速度下,未来五年的情况都很难预测。
目前,政府正在着力打造舟山,载体环境确实可以打造,但人文生态环境是打造不出的。那种“苏工”历来讲究人格、修养与意境的关联;那种手艺对雕刻作法的融通、连纵,获得了指间和心性上的自由,自然;那种“守望者”在其传承创新领域中所呈现或爆发出来的能力和潜质的厚积薄发……一句话,人格与“苏工”等问题似乎比打造舟山的环境更重要,对于核雕的现状,令我忧心忡忡。
良莠不齐的“外地工”顶着“舟山”的名头大行其肆,贴牌代工现象泛滥,致使今天的“舟山”在世人心目中似是而非;
行业协会形同虚设,行业准入门槛低,行业标准缺失,质量价格无指南;
原材料短缺,产业链濒临断裂;
创造力低下,原创无保护,技术无支撑;
工艺成本的差异,使正宗“舟山”让位于贴牌代工产。目前占业务的50~60%,无意营造了非苏州的规模化产业带,威胁舟山核雕产业轴心的地位;
机械化无序扩张,打乱了舟山正常的发展态势。剽窃、冒名现象泛滥,知识产权维护靠肢体语言来抗衡……
对于这些比较棘手的问题,当务之急是乘舟山村改造政府工程,同时关注“苏工”遁迹现象,即“非遗项目”传承的要素——人的精神,也许,日后再补救就是亡羊补牢了。
人的精神到哪儿去了?
我们不妨去即将拆毁的老工艺厂内的大树下去寻根究底。站在“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大树底下,前辈们当年栽下的这棵稚嫩的雪松,或许能启蒙我们:长得枝繁叶茂是源于其最基础的根部。所以,我们应该把健在的老厂长钟年福请回舟山,听这位耄耋老人讲讲一树百获故事,然后回顾梳理一下那些历史的烙印,过去的创业艰辛和艺术守望,或许才是核雕发展的根源。
从某种意义来讲,苏州核雕遇到了最好的时候,也到了最敬畏的时候。
作者简介:
谢玉清,女,大专文化,工艺美术师。毕业后先是从事动画片制作,后学习雕刻并从事核雕技艺至今。设计制作一体,在创作道路上不断努力创新。作品题材涉及人物、花草、景物诸多方面,作品线条流畅细腻。